《穆青传》丨心魂

这个人的心一生都在流泪，都在寻找，都在歌唱，都在迸发。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似乎就是为了用尽半个多世纪的时间做的一件事：把自己一颗跳动的心掏出来，变成火把，高擎在行进的人们面前，熊熊地燃烧。

这是一颗充满了理性与诗情、幸福与痛苦、沉默与豪放的心。惟此，它的燃烧激越而悲壮。

正是因了它的燃烧，中国20世纪的新闻史上有了一篇又一篇不朽的名作；正是因了它的燃烧，一代、两代……乃至更多的中国人记住了焦裕禄、王进喜、吴吉昌、潘从正等一个又一个中华民族的精神英雄。

燃烧的心也有被冰封雪冻的时刻，当火焰无法腾起，它就变成一块愤怒沉默的岩石，像无字的碑，告诉世人这曾经有过的一种燃烧的极致。

今天，在中国多所高等学院都有学养深厚的专家学者从事关于这个人的研究，他的作品是高等学院新闻系、中文系学生们的必读教材。许许多多的人在探索：这个人是怎样一次又一次介入历史的？他内在的驱动力是什么？他那颗燃烧的心为什么会有如此的光焰与力量？

如果你有幸穿越历史的隧道，把脚踏进他的泪水、欢笑、愤怒、喜悦曾经驻足过的土地上，静静地倾听，最终会懂得，所有的答案只有一个字：爱。

爱是他幼年生命里就已经呈现出的一种特质，这是他仁厚忠孝的家庭给予的，他在不自觉中传承了它。他5岁那年，家里养的一对小白鹅死去，他躲在屋子里哭了整整一天，并坚决拒吃鹅肉。他10岁那年，邻家的孩子小福生病无钱医治身亡，他为失去小伙伴伤心落泪，写下生平第一篇小说《小福之死》。此时，他的爱淳朴而稚嫩，更多的是一个孩子个人悲喜的感受。

后来他长大成人，投入红色革命的风暴，成为一名战士和记者，战场上血与火的洗礼让他经历了生死的跨越，人民群众为革命毁家纾难的恩情让他刻骨铭心，延安奶水的哺育最终形成了他作为中国第一代无产阶级新闻战士的人生观、世界观和新闻观。他的爱在一个新的境界里如凤凰涅槃，浴火再生。

面对着行军途中死去的马夫；面对着在日本铁蹄下过着亡国奴生活的劳苦同胞；面对着三年困难时期背井离乡、食不果腹的贫苦农民；面对着在极左思想的束缚下，新中国成立几十年依然住草房、吃糠菜的山里人，他的眼睛里一次又一次蓄满泪水。这时涌动在他心底的爱是一种对国家、民族和人民的赤子深情。

这种爱催生他最强烈的一次爆发，是1965年的冬天。当他和他的战友在寒风凛冽的兰考第一次听到已故县委书记焦裕禄的事迹时，他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拍案而起：“不把他写出来，我们就对不起人民！”如火的爱，化做文字，变成一种精神的力量，在华夏的土地上传播，深入到一代乃至几代中国人的心灵深处。

大爱无形。爱，使他的生命纯净、本色而生动。

他性格内向，不善言词，却把文章写得情思奔涌，酣畅淋漓。

他拙于交际，不喜欢场面，尽管在官位上做了几十年，却始终对官场间的应酬显得呆板、木讷。然而一到老百姓中间他就“活”了，神采飞扬，浑身通泰。

他从一个青年变为老年，从一个记者成长为新闻官。岁月沧桑，然而他一天也不曾放下手中的笔，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都有催人奋进的新闻力作问世。

他曾任新华社社长、中央委员、中顾委委员，有机会结识各种达官名流，然而他一生中结下的最多、最亲密的朋友都是下层人，尤其是中原土地上的那些农民朋友，他与他们有着亲人般的情愫。

他是中国共产党的一名忠诚的战士，又是一位人民的赤子，在他的内心，这两者是紧紧重叠在一个点上的。然而历史也有非常的时刻，当感觉到党某一时期的路线方针政策背离了人民的愿望时，他便有深深的悲伤与苦痛。他竭力以自己的方式寻找着一条接近人民愿望的出路。在这种寻找中，他有过“宁折勿弯”的刚勇，也有过“汤池流大川”的无奈与盲从。当岁月的风雨远去，沉淀在他心底里的惟有对信仰的忠诚。

有人曾说，这个人如果不当记者，中国有可能多一位优秀的作家。的确，年轻时的“文学梦”曾令他如醉如痴，只是时代最终让他做出另一种选择。然而，他无法选择的是“O”型血质所带给他的性格特征，无论是做记者写稿子，还是当领导作决策，他有理性的思考，更多激情的喷发。他被人称为“激情记者”，“激情社长”。

他不是一个完人，最具魅力的一面隐含着他的弱处。当他至性至情的时候，便也有顾及不到的地方。玉石因瑕疵而真实、生动，他的光彩与他的缺失并存。

他最喜爱的颜色是“绿色”，因为绿色象征着生命。

他最喜爱的一句话是“勿忘人民”，因为人民乃一切之本。

他最喜爱的生活是“奋斗不止”，因为只有奋斗才其乐无穷。

他一生坚守自己的信仰，所以他一生有爱；他一生有爱，所以他一生喷涌。

他曾有过这样的心灵自述：

在四十多年的记者生涯中，我与人民群众一道经历过时代的波澜，迎接过斗争的胜利，多少有名和无名的英雄们的优秀品质和崇高的思想感情教育着我，感染着我，激励着我，像一团不灭的火在我心头燃烧。我始终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通过揭示这些人物的内心世界和思想感情，用他们身上的革命火花，点燃千百万人心灵的火把，用他们的精神力量，用他们的追求和理想，去推动革命事业胜利前进。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诗人艾青的诗写出了他的心。

世界上有什么样的爱，能比一个人对他的祖国、民族和人民的爱更博大、深厚？世界上有什么样的爱，能比一个人对他的理想、信念和事业的爱更坚毅弥久？世界上有什么样的爱，能比一个人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燃成火把照亮他人的爱更至纯至真？

爱，是这个人的心魂。

这个以爱化做文字感动并激励了几代中国人的人，就是穆青。（本文为《穆青传》卷首）

《穆青传》

ISBN：978-7-5166-5504-7

张严平 著

新华出版社 2020年11月

定价：9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