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山》书摘

鱼盼儿来到了神秘的深圳。

人们说，深圳是一位巨人用笔墨画的一个圈。

来到深圳的第二天，思瑞夫人领着鱼盼儿去电影院看纪录片《山与海的拥抱》。这部片子讲深圳是夹在山与海之间的新城，夹在山与海之间，也可能夹死，也可能兼而有之。深圳很幸运，她属于后者，是山与海拥抱在一起，诞生的一个混血婴儿，长得非常之快。三天建一层楼，五天成一个厂，七天便会产生一个产品。摩天大楼螺旋式上升的威力，表达着一种哲学思考，成为深圳发展的写照。当年的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今天，资本家夹着皮包回来了，327平方公里土地上出现了什么？汗水铺成了纵横的公路、广阔的机场、摩天的高楼，还有密如蛛网的数万个程控电话机。骗子、失恋者、形形色色的发明家都涌入了这片土地，蓝眼睛和黑眼睛，基督徒和共产党人，都乐于在一个屋顶下讨价还价、摩擦和顶撞；七十万内地劳工在这里写下壮丽的篇章，汇给了家乡四十亿元，他们用劳动改变着这里，这里也改变着他们，尽管有痛苦的失落，有剧烈的摩擦，女工上厕所也得小跑，但日本人就是靠这种干法，从战后的废墟中爬起来，变成了巨人。今天，轮到了深圳，过去的十年创造了深圳速度，今后的十年，会创造一个深圳效益，明天对于今天，更是一个美好的神话……

鱼盼儿看着电影，品味着和她最初看见深圳的大街小巷一样的感受。她一走进这座城市，映入眼帘的，除了森林一般的摩天大楼，就是森林一般隆隆开动的钢铁大吊车，大缆车，挖掘机，推土机，钢铁的手臂挥舞，钢铁喉咙鸣叫着，呐喊着，修路，架桥，盖楼，建厂，整座城市就是摇天撼地的工地，就是硝烟弥漫的战场……她在经历着梦境，一个五光十色的梦，一个色彩缤纷的梦，一个她忽儿明白又忽儿糊涂的梦，这个梦一阵儿让她惊慌，一阵儿让她振奋，一阵儿让她的肩头压上了巨石，一阵儿让她的胸膛里又像鼓满了风帆……

看完电影的许多天里，她的脑海中一片混沌，但时光就是淘洗的竹筛和过滤的纱布，最终过滤和淘洗出的两句话，刻在了她的脑际：

深圳没有历史，但不能没有明天。

深圳是个大舞台，没有人是永远的主角，也没有人是永远的观众。

这像两盏灯，照亮着眼前的路，也照彻了鱼盼儿的心。站在宿舍楼里向窗外眺望，推土机和挖掘机正在开进眼前的一片荒地，就要开始抒写这片荒地的崭新历史。鱼盼儿想，她在深圳这块土地上，还没有历史，但定然有着明天，在这样的舞台上，她还是一个普通的观众，但她会有一个角色，一个属于她的角色，此刻，她并不奢望成为主角，但她认定了，她必须先当她已经拥有的配角。

鱼盼儿接任的客房部经理一职，原来的管理方式靠的是两大武器：发红包和炒鱿鱼。谁服务得好，发给谁红包；谁出了差错，就被炒鱿鱼。

鱼盼儿上任的当天，就碰到意外的大事。她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听见女员工宿舍有人在哭，推开门看，一个叫小莉的女员工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抹眼泪，神情充满绝望。

鱼盼儿问了半天，才弄清发生了什么。

原来，小莉粘上了一个香港客商，客商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儿，特意打了一枚大金戒指赠送给小莉，戒指上边还刻着小莉的名字，引诱得姑娘整日神不守舍，有事没事就徘徊在大堂里傻等。主管副总经理知道了，大吼着：“滚出去！”当下就让小莉卷铺盖走人。

弄清了原委，鱼盼儿沉思起来，她想，仅仅因为这样一件事，就把员工打发走，也就太粗糙了。她挡住了小莉收拾行李的手，拉着姑娘一同坐下来，凝视着她，诚挚地说：“第一，你应该为当一名伊园酒店的员工自豪；第二，你应该严格要求自己，不做傻事。你交朋友，姐姐不反对，但你要看清楚你交的是什么人。你在大堂里等的那个客人是谁？他比你的爸爸还老，你怎么就能看上他？一枚戒指值几个钱？怎么能买到你那颗无价的心？听我的话，把礼物还给那个老头子，耐心地等待一个爱你的白马王子的出现……”说到这儿，鱼盼儿忽然鼻子发酸，眼睛湿了，她想到了自己的白马王子……

小莉姑娘以为新经理是为自己难受，她深深地感动了，对经理诚恳地说：“我今天就跟他说清楚。”

小莉当天就把戒指退还给了港商老头儿，但第二天早上刚上班，那个老流氓就带着两个女人专门来伊园，在小莉跟前晃来晃去炫耀。小莉受不了这样的羞辱，一时想不开，扭转身跑进宿舍，抓起洗发膏瓶子打开，嘴对着咕嘟咕嘟喝了下去，随即倒在地上，吐着白沫，人已经昏死了大半。

这事又恰巧让鱼盼儿发现，她叫了车，抱着这个不省人事的小妹妹赶往医院。还好，送得及时，医生抓紧时间给姑娘洗了胃，把她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小莉渐渐苏醒，还有些迷糊，半睁着眼睛问：“你是谁？”

“我是你的姐姐。”鱼盼儿说。

意识到眼前坐的是新经理，回想起发生的事情，小莉突然跃起身，抱住鱼盼儿哇哇地大哭着说：“我完了，我完了……”她哭成了泪人儿。

“傻话。”鱼盼儿用纸巾擦着小莉涌泉一样的泪水，劝慰道，“什么完不完的，你还是我手下的正式员工，还是我心疼的小妹妹。听姐姐说，你没有被炒掉，老总那里我会说话的，你只管安心工作。”

等小莉的情绪稍稍平静，鱼盼儿就耐心地开导她说：“金钱与物质固然重要，但比这些更重要的是人格。人格是什么？首先是自尊。姐姐最想告诉你的，就是要你学会自尊与自爱……”她抚摸着小莉的肩头，慢声细语地劝说着。

小莉渐渐止住了哭声，倒在新经理胸前，嘴里不住地喃喃：“我听姐姐的，我听姐姐的……”

这件事让新当上经理的鱼盼儿一直在思量，服务员的岗位处在接触客人的第一线，客人对服务员的印象好坏，比对经理的印象都来得重要，因此，服务员就应该有最好的教养。只靠发红包和炒鱿鱼管理员工，员工没法提高，企业秩序也没法稳定。她在御城未央宫酒店当保洁工时，早就留意过酒店对员工的培训，熟悉培训的过程和方法，现在也想尝试一下。思量过后，她去找财务总监思瑞夫人商量，说她想试一试新的办法，对客房部的员工做些培训。思瑞夫人把她的建议报给总经理。

总经理采纳了鱼盼儿的建议，拨了经费，客房部对服务生开始进行培训，请教授讲课，请专家教练，鱼盼儿自己也走上讲台现身说法，讲自己的坚守，讲到最后，动情地说：“我和你们都是为工作而来的，但工作成功不是唯一目的，工作还是完成人格的内容与手段，人格要求我们的，首先是自尊和责任！”客房部的影响一天比一天扩大，鱼盼儿却累得一天比一天憔悴了。

新的一天开始，小莉给每间客房里的盆橘照常浇水，橘树长得很旺，满树的果子金光灿灿，宛若齐声高唱着大吉大利。听见有人叫她，回过头看，竟然又是那位老港商色迷迷地盯着她调笑。

小莉平静地问：“先生需要什么？”

“我的房间需要一盆新花。”老港商语带挑衅，“你这里还有什么新花？”

“还有仙人掌、月季花，然而有刺，你要小心。”小莉语气平和，但表情不怒自威。

老港商没敢再吱声，悻悻地走开了。

鱼盼儿站在办公室的玻璃窗前，看见了窗外的一幕，疲惫的脸上绽开了微笑，她欣慰，又振奋，她觉得，这多天的培训，就像花盆里的橘树，结出了同样金灿灿的果子……（本文节选自《浮山》）

《浮山》

ISBN：978-7-5166-5270-1

晓雷 著

新华出版社 2020年10月

定价：55.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