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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盛亚飞(二):无问城乡,做个改革行动派

2019-06-20 09:21 来源 : 新华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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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3月,新华出版社面向全国正式出版发行《无问城乡:上海松江改革田野调查纪实》。

在这本不算很厚的书里,作者从在上海松江历时5年所做田野调查一手资料入手,深度还原了上海市松江区持续近10年,且被中央文件或高层多方肯定,一系列城乡改革的来龙去脉。

书里所记录的松江城乡一体化改革成效令人侧目——通过调整土地出让净收益,成立城乡统筹基金,给农民办养老金的方式,累计5年,松江所有在土退休农民实现了1500元/月,城乡均等的养老保障;

通过适度规模的家庭农场改革,机器驶入万亩粮田之际,松江种地农民年净收入超过10万元,“家庭农场”亦被写入2013年中央“一号文件”;

松江领先全国,率先在区级层面完成的集体经济产权制度改革,不仅从制度上改掉了易滋生农村基层腐败的“小金库”,进城农民每年还多出了一部分分红收入,2014年全国“两会”期间,习近平总书记在上海代表团听取当面汇报后,这项改革目前已向全国更多地方铺开。

作为国家层面的小城镇改革试点,松江小昆山镇整镇范围的宅基地置换,不仅让绝大多数小昆山农民获得和宅基地同等面积,市值数百万元的商品房;改革完成后,于地方政府而言,依靠城乡空间重构带来的地价升值,更是实现了改革成本与收益之间的资金平衡,银行贷款悉数还清同时,还结余出了一部分财富不可估量的建设用地资源。

为了更清楚地了解松江这一系列改革的幕后,近日,新华出版社编辑专访这一系列改革的重要推动者,时任全国第十一届、十二届人大代表,上海市松江区委书记的盛亚飞。

内容提要(专访分四次刊出,本篇为第二部分):

◎ 当年11月16日,上海市委组织部部长陪我去松江,在区委主要领导调整会议上,我就明确对大家表态说,我是郊区农家子弟出身,从小在郊区农村长大,又长期在郊区工作,对农村、对农民、对郊区这块“热土”比较熟悉,也有比较深的感情。

◎ 松江的这些城乡一体化改革,都是持续数年才可能见到一点效果,虽然周期长,不容易被外界注意,但改革本身就是超越功利的,它是一件立足长远的事情。

◎ 对我个人而言,它只是身为对“三农”工作熟悉的地方领导,带领广大基层干部一起,上下一心做一点对农民较好、对农业、农村发展有利、对城镇发展有利,对未来有利,大家力所能及,应该做且必须做的工作。

◎ 改革虽然是“硬骨头”,但“硬骨头”的另一面,是我们不能畏惧“啃骨头”。俗话说,好肉长在骨头边,你把骨头啃下来,才会有更光明的发展前景。“啃骨头”的过程虽然很难,但它总有解决的方法,只要方法对路,持之以恒地不断推进,“骨头”啃下来就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力所能及做事,改革本身是超越功利的

编辑:如此说来,松江城乡一体化改革,并不是突然出现,而是您在崇明推动改革的再继续?那您在松江的改革,和崇明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盛亚飞:也可以这样说,我对城乡改革的认识,也是一步步实践才思考清楚的,但松江和崇明又有些不一样。

虽然松江和崇明都是上海的郊县(区),但松江位于上海西南腹地,黄浦江上游,没有交通的天然限制,它的发展条件更好,当时无论城市化和工业化的水平,或者经济、财力的雄厚程度,都优于崇明,这为后来的城乡一体化改革打下了坚实基础。

松江的另一个特点,是黄浦江将它分为浦北、浦南两个地理区块,农村与城市的边界非常清晰。浦北是靠近城市的地区,比如九亭、新桥发展很快,浦南农民纷纷跨过黄浦江到浦北谋求发展,人口不断流出、经济欠发达的浦南地区,老百姓对深化改革的呼声更高,基层干部也有更强烈的改革动力和积极性。

这也为后来城乡一体化改革的顺利推行埋下了伏笔。

松江城乡规划上,我们确定了浦北城镇化较发达地区,全力发展城市和工业,浦南农业区则加快农业人口转移,同时大力推进以适度规模家庭农场为代表的现代农业,力争早日实现农业现代化,这就是我常说“让城市更像城市,农村更像农村”的由来。

浦北地区因为更充分的城市化、工业化,获得更长足发展同时,我们也就有了更多的实力,以城乡统筹的方式,将更多的财力、物力反哺至浦南农业地区。

这又具体体现在对农业基础设施工程的完善,为浦南劳动力向浦北地区转移,提供更多的帮助和支持等方面。后来,随着浦北地区进一步发展,我们又从每年全区土地出让净收益中,提取1/3左右的金额,成立了一个城乡统筹专项基金,总筹资逾70亿元,历经5年时间,以每年解决一部分农民养老金的方式,最终让松江9万余名在土农民实现了城乡均等的养老保障。

通过适度规模的家庭农场改革,在提高农业现代化水平的同时,松江种地农民一年辛苦劳作,便能获得平均超过10万元的净收入,他们也就有了安心种粮的动力,农民成了体面的职业,这对维护国家粮食安全也有好处。

此外,我们同样花了5年时间,领先全国梳理清楚了全区的集体资产账本,并将原本村民小组、村和镇三级所有,无序监管的集体资产,合并至镇集体经济联合社规范管理,同时将它确权至每个集体经济组织成员。

这样做了之后,不仅从制度上改掉了容易滋生基层腐败的”小金库”,同时也有利于集体资产的创新发展壮大。

比如我们最先开始集体资产改革的新桥镇,2014年底,新桥镇集体经济联合社总资产24.38亿元,相比2009年底改革刚完成时,增幅247%,净资产则翻了三倍还多;再到2017年,新桥镇集体资产总额达到89.80亿元,相比2014年,又是翻了好几倍。

新桥镇集体经济联合社给社员的户均分红,也从2010年的5000多元,增长至2017年的户均近1万元。截至2018年,松江全区14个镇集体经济联合社给社员分红累计达10.14亿元。这对农民来说,都是每年随城镇化发展,实实在在增加的收入,农民也会希望本地城镇化更充分,因为他们能收获更多发展红利。

我们还在集体资产经营过程中,探索更具效率的集体资产增值、保值路径。比如入股科技工业园区,和国有资本共享土地增值红利的漕河泾模式,让集体资产搭上了随城市和现代产业快速发展的快车,集体经济投入的本金增值,更是短短数年间,实现了近十倍的增幅。

小昆山整镇范围的增减挂钩和宅基地置换,不仅是国家层面新型城镇化的试点,通过农民宅基地置换为可以买卖商品房的探索,既让城镇国土空间得到了优化,也让我们找到了一条赋予更多进城农民财产权,更为高效地利用城乡土地资源,于农民、基层政府和地方长远发展多方共赢的道路。

松江的这些城乡一体化改革,都是持续数年才可能见到一点效果,虽然周期长,不容易被外界注意,但改革本身就是超越功利的,它是一件立足长远的事情。

对我个人而言,它只是身为对“三农”工作熟悉的地方领导,带领广大基层干部一起,上下一心做一点对农民较好、对农业、农村发展有利、对城镇发展有利,对未来有利,大家力所能及,应该做且必须做的工作。

编辑:您说改革是大家在一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同时也说,改革持续多年才可能见到一点效果,可见改革还是“硬骨头”,否则就不会啃这么多年了,那啃“硬骨头”这么多年后,您的感触又是什么?

盛亚飞:说到改革啃“硬骨头”,我想说的是,改革既是一个我们对未来更加美好期许的目标,同时又是需要行动才能实现的任务,它难在落地生根的实践过程,套用现在的话说,那就是不忘初心,勇当改革实践者,要用实际行动去实现初心。

“硬骨头”的另一面,是我们不能畏惧“啃骨头”。俗话说,好肉长在骨头边,你把骨头啃下来,才会有更光明的发展前景。“啃骨头”的过程虽然很难,但它总有解决的方法,只要方法对路,持之以恒地不断推进,“骨头”啃下来就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一项好的改革,想要在现实中行得通,不仅要得到老百姓的拥护、支持和理解,同时也要尊重经济规律和常识,很多事情,都需要方方面面同意,干部、群众上下一心,联合起来才能做成功。

我现在经常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上世纪80年代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改革到今天,真的是弹指一挥间,嗖地一下就过去了。当年的农村改革,主要是将农村的承包地包产到户,变为家庭经营,那时候大家的利益远没有现在这么复杂,而现在改革涉及到更多利益,方方面面都要考虑。

松江的家庭农场和集体资产改革,不是一下子就实现了,所谓知易行难,就是因为改革不是空话,更需要扎扎实实、年复一年地去行动。

在改革行动上,不仅需要事先研究问题,确立一个改革目标和方案,还要从一个镇开始抓试点;第一年做不出来,第二年、第三年就继续紧盯,遇到问题就想办法去解决;一个试点镇做好了,有了更具体的实践经验,再抓典型推广,其他镇跟着学,慢慢地才能逐渐跟上改革节奏,这都是改革绕不过去的过程。

小昆山镇整镇范围的宅基地置换试点,比家庭农场和集体资产改革难得多。它不是简单地把房子拆掉,再盖上新房子,轻轻松松就能做出来的。

我们除了要制定一张符合本地实际的规划图和可执行推进的改革方法,拆掉农民的房子,一定需要农民同意的,数千户农民同意拆掉自己的房子是关键一步,核心就是确立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置换标准。

接下去,更棘手的是巨量的建设资金问题。

拆掉几千栋房子、上百家企业需要钱,数千亩的土地平整、复耕需要钱,建设数百万平方米的置换用房等等也需要钱,加起来就是几十亿元之巨,而且需要长达数年的时间。而收入呢?收入就是置换出来的土地,经过严格的验收,才能确定为可以出让的建设用地指标,通过招拍挂获得出让金收入,这意味着,你得事先垫付这部分改革成本。

这个需要垫付的成本,不仅涵盖拆迁、土地平整和复耕,在规划好的集镇区,给农民修建商品房小区和配套物业等投入,在需要长达数年的建设时间里,因为是先拆房子,才能腾出土地,腾出土地才能建安置房等新工程。建成安置房之前,被拆房子的农民只能在外借房子暂住,成本又多出一大块。

当年为了完成这个改革目标,小昆山镇政府代表镇农民集体经济组织,以镇集体资产为抵押,事先从银行贷款了80多亿元,可改革完成后,是不是随着集镇区功能的优化,就能通过招拍挂获得可观收入还清贷款,却是个未知数。

作为地方主政领导,除了往好的地方去想,你还要考虑,如果最后贷款还不上怎么办?你是否愿意承担这个不确定风险呢?那这个有风险的事情做还是不做呢?

当时我们下决心去做,主要是有这几个方面的考虑:一是镇域范围内,将农民在乡下不能买卖的宅基地,按照1:1的标准,置换为集镇区可以买卖的商品房,不仅对偏远位置的农民更为公平,同时也极大地增加了他们的财产性收入,此外,它还杜绝了随着城镇化的推进,建筑质量不高的农民房往往对外出租,容易发生火灾、坍塌等安全风险隐患。

二是通过镇域空间规划和重构,节约了有限的土地资源,城乡土地的利用变得更有效率,它对小昆山镇的长期发展有利。

更重要的一点,是小昆山镇具有区位优势。从地图上看,它位于松江新城的西侧,小昆山镇与松江新城之间则是一块面积比较大,拥有台积电等现代高新企业集群的西部工业园区。小昆山镇的小城镇试点改革完成后,它的集镇区,就经由西部工业园区,和松江新城连为一体,于长期发展而言,小昆山镇的潜力更足。

小昆山镇的改革试点,在最艰苦的“拆旧区”那几年,能够持续不断地推进下去,这和当时镇党委书记沈惠龙的改革决心关系很大,大家团结起来,认认真真想把这件事情做成,身为区委主要领导,我也非常支持和赞同这项工作。

虽然说小昆山镇的小城镇试点,历时近10年才完成,但从如今改革效果来看,当年的付出还是值得的。

因为城乡空间的科学重构和区位功能的凸显,至2017年,小昆山镇仅出让了7块置换而来,470多亩的商住用地,就悉数还清了当初改革时的贷款,同时它还结余出了未来仍可出让的600多亩建设用地,这个财富更是不可估量,而小昆山镇农民,也普遍拥有了市值五六百万元的商品房。

改革虽然是“硬骨头”,但说到底还是事在人为,只要你确定一个科学合理,尊重各方利益的改革目标,扎扎实实地向前行动和推进,一步一个脚印,就总有达成目标之时。它不是一句空话,而是需要行动来兑现。

《无问城乡:上海松江改革田野调查纪实》

郭涛涛/著

新华出版社|2019年3月

ISBN: 978-7-5166-4489-8

定价:56.80元

责任编辑:黄采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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